【非良】寥落
张良年幼时就知道宫里头有个九公子，母妃不得宠早早的就病去了，留下他一个人，也不受王上待见。
张良与九公子不同，他祖父是相国张开地，他是张家嫡孙，自小又有着不凡的才华，可是说是被寄予厚望众星捧月。
那时候年幼的孩童张良与青涩的少年韩非都没想过他们有朝一日会成为朋友，会成为彼此道路上最重要的伙伴之一，还会牵挂一生。
张良第一次见到那个据说病弱的九公子时只有七岁。那日正逢韩王寿辰，宴请贵族与重臣，还允许臣子家眷进宫，张良便被祖父带进宫，张开地想让人注意到他的才惊艳艳，这对他将来仕途大有裨益。
他从小就被夸赞聪慧谦和，小小少年愈来愈有祖父大家风范，他谦虚推辞，看着大人们或不屑或奉承地称赞他，所有人都笑着，却没有一个人出自真心。
目光经过一个格外冷清的角落，紫衣少年正自顾自地酌酒，没有人与他搭话。少年注意到他投来的探寻目光，微微抬了抬酒杯朝他示意，浅浅一笑，旋即不再看他。
清风霁月，朗目疏眉。
张良久久不能回神，直觉告诉他这应当就是不被待见的九公子。为什么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悲伤，明明是孤身一人，张良却看不出他有一丝落寞，无人搭话也是泰然自若模样。
张良几乎没有见过这般清澈之人，他长这么大见到的全是虚与委蛇明争暗斗，原来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难过，但这个少年却让他由衷讨厌起那些虚伪。
这个紫衣少年像春日清晨第一抹光，柔和温暖的不真切，仿佛稍纵即逝。
杯中酒已经饮毕，韩非借口不胜酒力向韩王请辞，韩王见到他只觉心烦，挥挥手便让他退下。韩王身边一只小小的粉团子想去追那个紫色的背影，被韩王拦回来。
孩子总是不自觉地喜欢靠近光芒。张良寻了个借口，恭恭敬敬退出大殿，随后四处找起那抹光，他难得失礼，一路小跑，额头沁出细汗。
“你……是在找我吗？”张良后侧突然出现了一道温和音色，他猛地转过身，看到那个身影穿山过水款款而来，如清风拂面南风过境。
张良愣了两秒，随即恢复了平日里少年老成模样，端正朝他行礼唤他一声九公子。韩非看他一板一眼有模有样地朝自己作辑，不禁笑出声。张良抬头正身，有些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不过六七岁的孩童，怎的跟张相国那老古董一般。不必这般谨小慎微，我不过是个无人问津的公子，没有人会像你这样敬重我。”
张良闻言心里浮起一丝悲凉之意，眉心不自觉微皱，然而眼前少年却是那般坦荡。
“小孩子，不要想这么多。”韩非似乎看出他的悲悯，眯了眯眼，复又展露出笑容，轻轻抚平张良纠结的眉心。
“九公子……”张良想反驳自己不是小孩，却被韩非打断。
“不必称我九公子，我名非。”
“韩非……那良可否称九公子为韩兄？”
“随你，不必拘谨。你找我有什么事么？在宫里还是不要到处乱跑比较好，你父母寻不到你会担心。”
“我……良并非特意来找韩兄，只是遗失一块随身玉佩，贴身之物不好这般随意丢弃，遂出来寻找一番。”张良涨红脸，他来找韩非做什么呢？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去追寻韩非。
韩非也不戳穿谎言，这孩子还挺有意思，跟红莲一样，人小鬼大。“快回去吧，玉佩让宫女帮忙找就是，天色已晚容易迷路。”
“嗯……好。”
张良转身，准备沿着来时路折回，却听到身后少年自言自语着，“东方日起利苍龙，房宿之日事多成。嫁娶婚姻多吉利，起造三年无灾星。”
张良忽地想起今日是房宿之日，房宿之日事难成，办事多半不吉庆，葬埋多有不吉利，起造三年有灾殃。是他记错了么？
“哥哥！”张良看见先前大殿上那只粉团子向他身后扑去，带起一小阵含着馨香的风。
张良缓步离开此地。
“哥哥……抱！”
“红莲，你偷吃什么了，又重了……”
“哥哥胡说……”
身后嬉笑声越来越模糊，一个转角，周围便彻底静下来。
宫里关心韩非的人，约莫仅有那一只小小的粉团子吧。
房宿之日么？房宿……
后来张良倒是经常见到红莲，偶尔也会看见韩非，只是再也没有同他说话的机会。他不止一次见过韩非在权利的泥沼中挣扎，试图改变这片污浊，但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再后来，他长成了半大的少年，一身青衫，温润如玉，见到了更多自诩谦和之人，只是不及韩非风度万一。
他从红莲口中得知韩非远去桑海求学，不知他何日才会回来。家中渐渐开始想着为张良取字，只是怎么取都不满意，张良忽而想起与韩非初见那日，便提议取为“子房”。张开地听后也颇为认同，家为房，国为房，倒是不错。
张良随着年龄增长接触到的人物与政治也越来越多，他越发清晰地明白韩国局势有多险峻。韩非……印象中那个明亮而瘦弱的少年，他会担负起摇摇欲坠的韩国吗？
韩非，只有韩非可能抵挡无边黑暗，他曾见过韩非身上散发出如星星般柔和，却可以照亮夜空的光芒。他看到韩非不断被黑暗撕扯着，但这正恰恰说明他是光。
韩非是他从幼年就不自觉追随的光芒啊。
评论(3)